【网剧棋魂/俞亮时光】俞亮

*第一人称视角,原剧背景。

*1w+,一发完。



“我叫俞亮。我喜欢的人叫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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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岁那年的冬天,我决定向我喜欢的人告白。


决定并不难做,因为我早就知道我喜欢他,是想共度一生的那种喜欢,不仅仅是一同下棋,还有像之前那样一同生活,也许还有更多。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讲,也可以说是我早就想要向他告白了,只是在思考时间和方式。毕竟我们总是在不停地准备着一场又一场的比赛,就算我对“向时光告白”这件事有着十成的成功把握,但是,如果我选择的时间太过突然而导致对他的备战状态有所干扰,那是我所不愿看到的。

而且,就像我父亲所说,作为一名棋手,不仅要对自己的每一盘棋负责,更要为自己人生中的每一个选择负责。

所以我会对他负责。我相信,他也一样。

他小我两个月,所以他过生日那天,我们两个人就都是年满十八岁的成年人。这样的话,即使还不到婚龄,但我们可以召开一次发布会订下婚期,合法又合理。


戒指暂时没有准备,因为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征求他的意见,与他一同挑选。他是个思路跳脱,想法活跃的人,如果我自己决定了,他就算喜欢,也说不准会因为我没告诉他而心头憋火,进而挑三拣四。虽然我们也经常吵架拌嘴,但唯独在这一件事上,我不想这样。

共同生活的那段时间里,他经常抱怨我的“完美主义”脾气,无论是对于棋型,还是对于某些生活点滴。所以我也逐渐有在改,虽然自己觉着改得并不多,但见他抱怨的次数渐渐减少,那么说明还是有些成效。

当然,这些“改动”只是对于生活。对棋型的追求是我的一种坚持,只会在此基础上进行优化,却绝不可能更改……再说了,他对我棋型的指摘完全是无理取闹。因为他自己的棋型明明也很优美,与我的不相上下,所以他可没资格说这话,下次他再提起,我定要明明白白地反击回去。

毕竟,从即将到来的那一天之后,我们将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那些曾经我没有说出口的话、想说的话,我会慢慢地,一点一点地讲给他听。希望,他也一样。


所以,最后我决定,去向他告白的时候,除了一身得体的服装和提前想好的发言稿,只带上那年他送我的书和书签,以及一块手表,与我所戴款式相同的手表。

选择送他手表,是因为他当年送我的第一件礼物,就是一块手表。那时候我们都是小孩,幼小的他为了哄我不哭,把他最珍贵的那块电子手表送给我。后来,那块手表被我在北斗杯预选赛之前送还给他,那时候的我仍旧怀着幼稚的期望,在突如其来的终点线前彻夜难眠,苦思冥想,最后用这块手表充当心理凭证,嘴上说着放下过去,放过自己也放过他,却在看到他失落模样的那一刻,不由自主地祈祷着那小小表盘上停滞的时光能重新鲜活起来,或向前拨动或向后倒转,或倒转至他离开我的世界之前,或拨动至他回归我的身边之时。


幼小的他送给我一块塑料电子表,而长大后的我,将送给他一块机械手表作为回礼。这是一块产自瑞士的手表,精钢表壳,蓝宝石表镜,表针同他送我的那块一样有着淡淡的莹光。但,最重要的是,它是一块光动能手表。

塑料制成的电子表会停止计数,发条驱动的摆钟会不再报时,但我送给他的这块表,只要有光,就永远不会停下它的指针。

只要有光。


至于书和书签,那是我欠他的一个答案,同时,也是对我的这场告白最有力的旁证。

就像我十分了解他一样,他自然也是知道我喜欢他的。但我想,他可不一定能猜到这场喜欢的起点。如果他问起,而我卖个关子让他猜,他会回答什么?或许是北斗杯预选赛之前,最早也早不过幼狮赛。到那时候,我就会把那本完好如新的《围棋发阳论》拿到他的面前,让他知道,他这回可确确实实错得离谱。

不是“以前”,是很久、很久以前。

从八岁起,整整十年。




那一天,我起的很早很早。早到深冬清晨的日光如雾冰凉,薄霜还凝结在我的车窗。


方圆市早高峰的交通经常拥堵,我家与他现在住的地方又几乎隔着一整个市区,提前一些总是保险的。况且在路上,我也不是没事可做,总得再重新与他的那些朋友们确认一遍,确认他们今天一定没有为他过生日的计划,以此避免一切额外的打搅。

只是时间实在过的太快了,当汽车驶入他的公寓所在的那处住宅区,我甚至质疑司机师傅今天是不是把车开得超速了,不然怎么会这么快就到?反倒是司机觉得我莫名其妙,他还特意指着车载的计时表告诉我,今天的方圆市堵得与往常一样,他就算想超速也没机会。

好吧。司机在方圆市市区也许永远没机会超速,可是我的心跳,在看见他家大门的那一瞬间,就已经提到与那年北斗杯夺冠,他突然扑上来抱住我的时候同速了。


时间是刚好的,可我按门铃的时候手不禁抖了一下,又不知道按没按响,只能再按一遍,心跳得飞快,又为自己这么多年以来在他面前仍没提高多少的自控力而感到懊恼。两分钟过去,他仍没开门,我便只能又按一遍门铃,并从我站在冬天楼道里脊背上却渗出汗珠这件事所察觉到,即使我参加过许多的国内外赛事,下过许多盘难度高绝的棋,却仍然在即将见到他的时候,不过两分钟的等待,却也如此煎熬。

好在,他没有让我再等一个两分钟。第三遍门铃按过的四十五秒之后,我听见他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隔着门板传来,然后是锁扣打开的咔哒一声响。

他打开门,我看见他。


距离我上次见他,大概已经过去十四天十一个小时,不长也不短,但他明显是刚睡醒也没收拾自己,头发睡得四处乱翘,掉了一颗扣子的毛绒睡衣也松松垮垮,看上去就好像是比之前瘦了一些。

这幅样子确实挺没法见人的,但好在见到的是我。毕竟,无论何时,无论他什么样,只要我能见到他,甚至只是知道多久之后可以见到他,我就已经会开始开心了。

他看着我,好一会儿,才像终于清醒了似的,使劲揉了揉眼睛,尾音湿润地问,俞亮,这大清早的,你有什么事儿啊?

我想,我那时候肯定是在笑。

楼道里盘旋着的北风很冷,但他的家门中透出的温度却很暖。我站在冷与暖的交界线中间,笑着提起手中包装精美的礼物盒,朝着他晃了晃。

时光,生日快乐。


说完这句话,我紧接着很不见外地要往门里走。他的这个住处我当然来过,还来过好几次,我甚至还记得上次我在他家鞋柜上放下自己拖鞋的位置。

他没拦我,却也没说话,只站在一旁,好一阵都没出声,也没抬头。我只当他没睡醒,自顾自地往里走,踩到他家里的门垫上。

礼物还提在我的手里,我见他迷迷糊糊的,怕冷风吹到他,便先回身关门,他却在这时忽然激灵了一下,随即有些愣怔地抬头看向我,又扯起那看上去不太新的睡衣袖子使劲儿揉了揉自己通红的眼睛,很小声很小声地,对我说了一句话。


俞亮,对不起啊。他说。

白让你跑一趟了……今天不是我生日。

这一回,换我愣住了。


一开始的时候,我以为是我听错。因为今天怎么可能不是他生日?他的电话号码和身份证号,是我背得最熟的两串数字,当年我们一起参加许多赛事,那些需要填的表格和数字他总是记不住,我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监督着他填,又在他耍赖扮无辜的眼神里一次又一次败下阵来。

一周前,我还登门拜访过他的母亲,旁敲侧击地打听出他从小确实是过身份证上的那个公历生日,而非农历。我还问过他较为亲密的几个朋友,分别听过几次为他庆祝生日的经历,时间也都是某一年的今天。所以今天不可能不是他的生日,那是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这么说?

为什么……对我说出这样荒唐的话?


……不是今天?

我控制不住地提高了语调,又深吸一口气压制下来,尽可能平和地问他,怎么可能,时光,你是不是睡傻了,怎么连自己生日是什么时候都能忘?

复杂而冲动的情绪像北风一般冲击着我,几乎要将我冲垮。那一瞬间我既生气,觉得他很过分,即使不想与我一同过生日也实在不必找如此荒谬的借口,却又没来由地感觉到恐慌,只能咬着牙,怕一张嘴就要说出口不择言的话,也只得站在原地,只等着他回答。

可他在那一刻的神情,却像经受了什么十分沉重的苦难似得,眉头紧紧地压着,眼神闪烁,眼圈通红。

憋了好一阵,才飞速地眨着眼睛,对着我扯出了一个笑。

哪能啊,生日怎么能忘,我当然记着。

北风锤击着我的颈骨,使我耳边逐渐产生缺氧般的轰鸣。我感觉到我的拳头逐渐攥紧,听到我自己的声音从我的唇齿间艰难地挤出来——

那你说……你说是什么时候?

端午节。

他抽了抽鼻子,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后鼻音,那张圆润可亲的脸明明是在笑的,说出的话听上去,却怎么都像是在哭。

我生日是端午节,俞亮。


他眼睛里的情绪纷繁复杂,我想问,我真的想问,而且不仅在那一天那一刻,几乎是在与他相处的每一时每一刻里,在与他对局或旁观他落子的每一局棋中,我都难以自抑地想要问他,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你会这样,为什么总是抬头看向没有人的地方,为什么棋里总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为什么会在梦里反复念着一个我听不清的姓名?

是什么样的重担压着你的肩膀让你的眼神总是这么难过,又是什么样的经历,让你去选择背负另外一个人的使命而活?

又为什么……偏不告诉我?

可是他又那么努力地在对我笑。那笑脸几乎是一个祈求了,我太熟悉他这样的表情,他想吃拉面又非想要我陪他吃的时候、他又一次忘记身份证号码于是把我推到他的表格前的时候、他下了一步自以为是的好棋又希望我夸赞他的时候……当我再次在他身上看到别人的影子,而他希望我不要再问的时候。

别问了,好不好。

我知道这是他想说的话。我偏偏知道。


棋局中盘崩塌,我落荒而逃。




事实上,我并不是一个喜欢掉眼泪的人。

严谨的家教养成了我独立自持的行事风格,我自小在父亲的教导和周围人的期望中长大,在八岁之前,身边能称得上“朋友”的,除了把我当弟弟看待的师兄,就只有围棋,黑子和白子,棋谱和棋盘。

围棋是孤独的。棋的世界里只有方圆纵横,没有情感。在遇到他之前,“难过”与“崩溃”这种情绪,似乎与我完全无关。

直到那天的那两局棋。直到我遇见他。

从那时起,似乎我从小到大的极少数几次落泪,都与他有关。


黑白问道的那两盘败局之后,我在道馆一直哭到母亲来接我,又在回程的车上一路默默哭到回家。在那之后的短暂时间里,我曾无数次地复盘那两局棋,却越思考越觉得难过,觉得绝望,又因这敲骨断髓的溃败过于惨痛,反而从中滋长出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斗志来。

那个时候,他是我在同龄人中所见到的最匪夷所思的强者,是我心中真正的天才与我一心想要攀登的高峰。独自去韩国学习的那六年中,我背负着所有人的不理解,孤注一掷地将自己押给一盘没有必胜把握的棋局,即使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棋盘对面究竟将会是谁落子与我一战。

时光。我只知道他叫时光。


现在想来,或许排除掉所有的不可能,即使那听上去完完全全是孩子的戏言胡说,也只能是唯一的真相。

跟你下棋的不是我。我身后还有一个人,他下了一千多年棋,他就在这。

离开他家之后,我彻夜辗转反侧,无数个与他相关的场景和无数句他曾说过的话毫无章法地掠过我的脑海,最后我终于抓住这一句话,以及一个不停出现在我与他的故事之中,又不停地由于我眼里实在被他装的太满而不断被我忽视掉的名字。

一个下了一千多年棋的人。一个战胜过我父亲的人。一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比真实的,似乎只有他能够看见的人。


褚嬴。


电光石火间,我猛然想到另一件事。

那是两个多月之前,我与他,以及另外几名青年棋手一同,以团体形式参加在外省举办的一场邀请赛。

赛事举办在北方的省城,那个时节,方圆市还十分温暖,可是这座城市却已经下起了刺骨的冷雨。启程之前,我反复叮嘱他要带足保暖的衣物,他嘴上答应,结果只带了件没多厚的棒球夹克,下了飞机就冻得直蹦,气得我没办法,只能把自己的两条围巾全都围到他的身上,裹得他只剩双眼睛露在外面,毛茸茸地眨巴着,声音透过几层羊毛织物,笑着说谢谢我。

可是,即使这样,他还是生了病。


等我发现他在发高烧的时,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人都已经烧的糊涂,只闭着眼睛喘气,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根本不知道在那之前我有多着急,本来今晚是主办方安排的饭局,他跟领队打了电话请假,只说不舒服,从那之后我给他打了八通电话,他一通都没接,第九通的时候直接提示已关机。

我只得提早从饭局上道歉脱身跑回酒店,第一件事就是去敲他的门,可他还是不应。

我在那时候已经开始慌了。我跑下去问前台要公共门卡的时候前台的接待都被我吓到,连拦都没拦,直接就跟着我跑上楼去。


中间的那段过程我实在没记清楚,当时整个人都已经乱套了,几乎只凭着一种应激状态下的本能在行动,虽然打电话领队让他赶紧联系医院、让前台去帮忙倒水和拿退烧药、把烧得站不起来的他从被子里抱起来给他套衣服、又等接他的车开到时一路抱着他把他送到车上这一整套动作做的行云流水,但其实我的心全程跳得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在车上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地醒过一次。他还烧着,人动不了,只倚靠在我的肩膀上,呼吸间逸出的热气不断地烫着我的脸颊,让那边的一大块皮肤很快染上红色。

俞亮。

他贴在我的耳边,声音嘶哑不堪,很低很低声地喊我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俞亮。我好难受啊。

有灼热的泪水顺着他脸颊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滴在我的脸颊。顺着我的颈动脉,一路流向我为他而飞速搏动着的心脏。

夜晚的车内很昏暗。摸索着,我抱着他,握住他的手,感受到我自己的手比他这个烧到41度的人抖的还要剧烈、指尖也比他更凉,凉得像冰一样。


住院一个小时零六分钟、吊瓶换过两个之后,他终于退了烧。

领队和队员们也忙活了一整晚,个个都很疲累,便陆续在与我打过招呼之后回了酒店休息,让执意留下的我在病房里照顾他。我坐在他的病床前,明明没生病,却在知道他已经退烧之后,浑身上下却好像是劫后余生般地酸痛起来。

我们的体重其实差不多,我比他高出一些,但他也比我结实不少。放在平时,就是他为了闹我突然扑到我身上我都要被撞个趔趄,更别说把他拦腰抱起来走那么长一段路,简直不可思议。

看来肾上腺素的作用不可小视,等他醒来,我可得把这一番折腾好好地给他讲讲,让他长点记性。

我看着他的脸,看着他闭着的眼睛和轻颤的睫毛,半张着轻轻呼吸的嘴唇。他有着一张线条柔润、稚气未脱的脸,只有那总是滴溜转的眼神和高挺的鼻梁给他添了几分少年的英气,一旦闭上眼,简直柔软得像是小孩。

北斗杯赛前,他住在我家,依照师兄“培养默契”的耳提面命,不太愿意地和我睡一张床。我也是在那时候发现他入睡是真的很快。这是件好事,这样他就发现不了,我在他睡着之后,总是要转身过去,悄悄地看一会儿他的睡脸。

也没那么好看。只是看了,我往往会睡得好些。


护士进门换过第三个吊瓶之后,他眼皮慢悠悠动了动,终于醒了。

我连忙起身,去拿水杯给他喝水。他透过耷拉在眼前的刘海看我,眼睛只睁开一半,非常虚弱的样子,却忽然笑了下,说,是你呀,你来陪我啦。

我点点头,想扶他起来,但见吊瓶还挂着,又怕碰到针,于是就在他床头的附近蹲下来,刚要把水杯递过去,他却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下握住我拿着水杯的那只手,傻气地对着我笑。

是不是担心我?嘿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他的手指在被子里捂了很久,指腹又暖又软,云朵一般覆在我的手背上。

我从没见过他这样,耳根烧得慌,话都不会讲了,只知道点头。那一瞬之间我头顶冒热气,心里也锣鼓喧天的响,见他喝完水,攥着杯子起身就想跑,却又被他一下拽住我衬衫的下摆。

不仅拽着,还轻轻地、像小动物般地,扯了两下。

我登时就动弹不得,只得又坐回他床边,顶着红到脖子根的脸,鼓起勇气重新握住了他的手,低头去看他。他的脸也还是红彤彤的,退了高烧,却还没褪脸上涨起的血色。

我看着他,正想对他说别怕,说我不走,却见他那双半睁着的眼睛里,忽而漾起了水光。


我难受,你能不能别走啊。

我听见他说话,声音软软的,像是受了天大委屈一样,甚至带着哭腔。

是我错了。你别走,你留下来吧,好不好。


云朵似乎飘落在了我的心上,让我的心口也柔软得一塌糊涂,柔软得几乎要发酸发涨。


时光,我不走。我陪着你。

我听见自己,用温柔到不可思议的声音回答。


听到我许诺后,他这才肯听话。乖乖地听着我数落他,闭着眼睛听,边听边点头,小鸡啄米一样,却慢慢地就不再点,像是睡着了。

他的手还紧紧地握在我的手心,睡着时小孩子一样纯真的脸朝着我的方向,嘴角还带着笑。

也许是那间病房里的暖气开的太足,也许是他嘴唇翘起的弧度太好看,又或许是他的手心太热太软。那一瞬间,我忽然生出一种迫切地渴望,渴望着去描摹他唇上那一抹弧度的味道,用我自己的指尖,或是嘴唇。

窗外夜色黑沉。我起身又俯身,逐渐靠近他的脸。

就在我紧张的呼吸和他缓慢的吐息即将交织之时,在我即将吻上他的时候,自他半启的唇边,我忽而听见一声模糊不清的呓语。

那似乎是一个名字。

一个我并不陌生,却又没熟悉到立刻就能想起的名字。


那场刺骨的冷雨似乎又回溯到我的指间。我想到,那个名字,似乎就是褚赢。




十八岁那年的深冬,我人生中第一次告白宣告中盘落败的第二个夜晚。

从围达G.C俱乐部与师兄求证过后,我回到家中,摆出三副棋盘——十年前在黑白问道馆的那第二局棋,在围达网上名叫“褚嬴”的人与我下的那局棋,以及刚从师兄那里复原得到的、“褚嬴”与我父亲在网络上的那一局被众人所惊叹的棋。

棋子黑白交织,三副棋盘如同三处方圆天地,其中的每一脉山川湖海,都于此时此刻清晰地展现在我的眼前。现实与过去的脉络逐渐交错也逐渐织就,无声的黑夜里,我独自坐在三方棋盘之间,渐渐想起那些细小的旁证,想起时光的母亲说他从两年前起就时常一人在房间里自言自语;时光最好的朋友洪河说他不仅时常对着空气说话、还同空气拥抱击掌;师兄方绪说“棋神褚嬴”的上线时间与时光的课余时间一模一样,当年他在酒店与“褚嬴”下棋就是时光传递的棋谱;父亲说当年与“褚嬴”那局对弈正是时光苦求他安排;围棋社的江雪明和谷雨说创始人明明只有三个,时光却非要起名叫四剑客;王翀说时光赢他时曾说有一个“教他下棋、教他打谱”的人;穆清春说时光下的棋曾经与白子虬的棋极为相似,后来又在打败他的那一局中说自己“已将两个人的棋融合”……

而穆清春的那一盘棋,不早不晚,正巧就是在我与他在阁楼对弈、察觉到他的棋中有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之前。


除了旁证,我还想起那些他亲口对我说过、并让我觉得十分荒谬的,就如同“生日是端午节”这样解释不通的话。比如最开始在黑白问道馆的那句:“跟你下棋的不是我。我身后还有一个人,他下了一千多年棋,他就在这。你赢不了他。”,围达网发布会后的那句:“如果你只顾着追逐我的幻影,那么真实的我很快会把你追上。”,还有他说不下棋的那段时间我去他们学校的图书馆质问他,他却回答我的那句:“你什么都不知道。你等的人,从来就不是我。”

北斗杯之前,我也曾数次向他提起这个问题,真诚地想要求得一个答案。可他一直没有真正地回答,于是我便选择不再追问。

因为我向他许诺过,我会信任他。


这时,我的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是师兄打来的,他先抱怨了一通我为什么无缘无故在这休假的时候要他去公司查一个已注销的账号,然后又不情不愿地讲起那些我要的信息,关于褚嬴账号注册的时间、注册的ip地点,以及注销的时间和注销的ip地点。

是同一家网吧,就在时光家附近。师兄说完,又打了个哈欠说,小亮,你怎么还在纠结这件事,我不是都告诉过你么?褚嬴是真实存在的人,是时光的老师,从小就教时光下棋。我当时可在线下亲自和褚嬴下过棋呢!再说了,你和时光什么关系啊,你想找他的老师请教,多简单一事,你给他打个电话不就完了?用得着拐这么大个弯,还复原人家账号,查人家ip干嘛?

我听着听着,却不禁笑出了声。

没错啊。多简单。其实我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吗?猜到时光的背后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也许是他的亲人,也许是他的师长,也许是他的一位神秘朋友,棋技高绝,一直在看不见的地方指导着他下棋,也带领他走进围棋,热爱围棋。

甚至,也许正是由于有这位老师的帮忙,我才会与时光相遇,不是吗?


可是,既然我早就猜到了大概,却又为什么会在昨天早上,在他还并没有真正拒绝我,甚至都不知道我是去找他告白的时候,只听他说了一个端午节就忍不住跑掉?

现在想来,大概是因为他那个曾经对我显现出无数次的,想让我放过那个疑问、也放过他的神情,看上去实在是……太沉重也太难过了。

我喜欢他。我希望他无论是在棋盘之上,还是生活之中,都永远是快乐的、单纯的、勇往直前的、无所畏惧的。而不是背负着一个无法说出口的秘密和卸不下来的重担,永远孤零零地往前走,只肯留给我一副只有一半真实的影子。

想到这里,我就又控制不住地开始替他着急了。

时光选手,怎么回事啊。都拿世界冠军了,怎么还是像个笨蛋一样?秘密太重,那交给我一起扛不就好了?你看,我不是就正走在你的身边吗?


还是……你觉得我会因此产生质疑?质疑自己的追逐是否全是虚假,质疑我喜欢的人到底是谁,是现在的这个你,还是过去的一个幻影在我心中造起的梦?

不会呀。如果你对我的认知真的还停留在如此幼稚的层面,那我骂你一句白痴,你可得受着,不许反驳了。


因为没有什么幻影,我也从来没有在做梦。

我喜欢的人,从开始到现在,都只是那个鲜活的、不让人省心的、一直在向我奔来、也让我愿意与他一同走下去的那个人。

是我双子星的另外一颗。是我的时光。


即使十年前那盘曾燃起我斗志的棋是别人下的,但那个人即使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也只会是我所景仰的棋神,是我所崇敬着、也在棋艺上以此激励着自己的一个遥远而神圣的目标。

围棋是我的事业和使命,我将用一生的时间,去努力地朝着我的梦想前进。理想并非现实,也许我穷尽此生也未必达成,但是我今生今世、今时今刻所认定的对手,让我想要携手共度余生的意中人,从来就只有一个。


整整十年,我俞亮喜欢的那个人,一直都是时光。



可是……他呢?



想到这里,我忽然发现我对这场告白的成功率不再那么有把握了。

也不是完全没有把握。也许之前是十成,但现在大概就有九成或八成。可仅是这样,不过差了几分的把握,就已经让我开始觉得难过,胸腔抽痛,难过得几乎又要掉眼泪了。

我啊。我不怕高峰难攀,不怕棋局惜败,也不怕他的心中另有一个很重要的、也许比我还要重要的人。我只害怕那条终点线又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中,只怕我喜欢的人明明就站在我面前,却说起违心的话,说他不喜欢我,也不要我再喜欢他。

仅仅只是想到有这样的可能性,我就已经难过得无以复加。


可是,想来想去,我还是觉得,我得去向他告白。即使现在我或许只有八九分的胜率,我还是决定要去。

因为,人不能由于害怕失败所以就不敢迈步向前。这个道理,还是他教给我的。

围棋需要两个人才能下,别的事情也是一样。我会把我自己该走的步数走出去,这一局棋,我执黑先行,落子无悔。

接下来的步骤,我交给他。

无论胜或败,无论成功与否。只要是他的选择,我都相信他。


师兄曾对我说,成长是一种阵痛,会在某种意料不到的时刻忽然袭击你的骨骼,带来碎折一般剧烈的痛楚,也让你在那个瞬间,知道自己已经长大。

我想,我的成长是对时光逐年加深的爱意。它攀附在我的骨血,扎根进我的心腔,融汇于我的脏腑,与我的血管脉络纠缠生长、逐渐融为一体。

自八岁起,我生命中的每一次阵痛,全都指向于他。




当客厅的摆钟忽而敲过一声响,我才反应过来,现在已经是隔天的凌晨一点了。

窗外夜色沉黑,星斗却明亮。我收拾好棋盘与棋子,走到窗边,久久地望着窗外的圆月与繁星,望着那条现在还看不到的、东方的天际线。

再过五个小时。五个小时之后,太阳会升起,黑夜会散去,城市里的人们会逐渐苏醒,打开家门,走上街道,逐渐开始崭新的一天。

五个小时之后,我会再去按响他家的门铃。会再重新鼓起勇气,把我将说却未说的那些话语,全都讲给他听。


然而,直到这时候,我才忽然发现,我好像把准备要送给他的礼物全忘在他家了。

这可怎么办?我当时整个人都傻了,在家里找了两圈,又跑到车库去查看车后座,等确认了那个银色包装的礼物盒确确实实是没跟着我一起回来,这下,可真给我愁坏了。

不仅是因为那里面放着的两样东西不论哪一样都是不可复制的,更重要的是,这丢了另说,要是真的留在了时光他家门口,他没打开看也就罢了,这,万一他打开看了……可怎么办?

手表还好,主要是那本夹着书签的《围棋发阳论》。就他那个脑子,上一次我不过把自己的旧书送给了沈一朗,被他看见,就气得要死要活,直到现在还总拿这事情说话。那本书我保存得又很好,完全就跟新的一样,要是被他先看见,却以为是我因为他总惦记这事而去书店另买的一本,想法先入为主,我真是跳进西湖也洗不清了。


但是……如果他,如果有那么万分之一的可能,他看到这本书之后,没有这样想,而是……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感召似的,我忽而拿起棋桌上的手机,在落针可闻的寂静凌晨里,不由自主地在心里数起:



一、二、三……



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END(?)





“……时光?”

“俞亮?是你吗?哎呦,我是不是打扰你睡觉了,这才早上四点钟,我才反应过来……”

“没有的,我也……咳,我起得早。”

“哦哦。那就好。”


“时光——”“俞亮——”

“你先说。”“没有没有,你先说!”


“诶不是,俞亮,让你说你倒是说?你笑什么啊……还笑起个没完。咳咳,你要是不说,那我可说了啊。”

“嗯。”

“俞亮,我看见你那书和书签了。你这,还保存的挺好呗?”

“……你大早上打电话就说这个?”

“哎哎,你看你这人,急什么。我呢,主要是想跟你先道个歉。对不起,小俞老师,浪费你前天的一番心意了,我身份证上的生日确实不是端午节,但我那天那么说也是有原因的,就……还是个挺长的原因。”

“时光,没关系。如果你想讲,我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讲给我听。”


“……嗯,好。那我一会儿去你家?不行不行,还是你来我家吧,因为你这个表啊,它实在是有点太高级,它怎么……怎么没有安电池的地方啊?我发挥我的聪明才智研究了好半天……它现在好像不走字儿了。”

“……你到底有没有自理能力?”

“你看你看,又急了,又急了!不过咱俩可先说好,这表,我戴上手了可就是我的了,你别想要回去!”


“………………”

“时光。”

“你喜欢……?”


“…………………………”

“嗯!喜欢!”

“俞亮。我特别、特别、特别的喜欢。”





END




“爱你是我唯一重要的事,莱斯特小姐。“

“有人认为爱是性,是婚姻,是清晨六点的吻,是一堆孩子,也许真是这样的,莱斯特小姐。但你知道我怎么想吗?“

“我觉得爱是想触碰,又收回手。”

 ——《破碎故事之心》塞林格




【红心/蓝手/评论大感谢!网剧棋魂太好了,俞亮时光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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